在上一章中,我们介绍了关于实在的各种看法。无论我们赞同哪一种关于世界的形而上学看法,我们都会遇到一个更一般的问题:使信念为真的东西是什么?如果信念为真,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有时候答案似乎是显然、自明的,但如果“显然”并不总是真的怎么办。在本章我们将要讨论认识论的内容。
- 首先,我们将区分两种类型的真理:经验的、必然的。
- 之后,我们考虑认识真理的主要依据是经验还是理性。
- 接着,我们将要讨论确定真理的过程中的、不可避免的预设。
- 然后,我们要讨论关于真理的怀疑论以及如何解决它。
- 同时,我们需要考虑“一个断言为真”是什么意思,因此我们需要讨论3种真理理论:符合论、融贯论和实用论。
- 再者,我们将要讨论“合理是什么意思”,合理性与真理是如何相关的。
- 最后,我们将要思考主体性和相对主义的问题。
一、两种真理
真陈述(或说真理)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是,事实为真;二是,推理为真。
1.1 经验真理
一条因事实为真的陈述被称为经验真理——也就是说,因为经验为真。因为经验真理只有通过观察事实才能认识,所以像“大学里没有一棵树”这样的陈述可能为假。哲学家们把这样的陈述(以及它所涉及的情况)归为偶然的或偶然真理(如果为假,则是偶然谬误)。所有经验的陈述仅仅是偶然为真(随时可以去砍掉那些树,或者种上新的树)。
1.2 必然真理
因理性为真的陈述是必然真理,它是必然为真的。例如我们可以说“1+1=2”,我们无法想象它为假的情况。因此可以说,必然真理是先于经验为真或者先天为真的。这里先于并非是时间节点上的先于,并不意味着我们在出生之前就知道了这些真理。虽然有的哲学家会认为有些观念是我们“生而有之”的,但我们必须在学习了语言、达到了一定的智力水平才能认识到这些真理。
1.3 总结
只要我们明白几个例子——“我的口袋里有5元钱”、“2+2=4”——我们就可以区分经验真理和必然真理(或说“理性真理”)之间的区别。但是,如果我们要思考我们在前面提出的问题——上帝存在吗?什么是实在?人的生活有意义吗?这些问题的回答是经验真理还是必然真理?回答它们需要诉诸经验还是理性?
这些问题也许很难回答,可以明确的是:如果一个哲学问题有答案的话,要么它只能是一个基于经验的经验真理,要么它是一个必然的又是理性的先天真理。
二、唯理论与经验论
唯理论是对一大类理论的泛称,这些理论都相信人的理性可以对最基本的哲学问题提供最终解答,而且这些解答都是必然真理。在唯理论者看来,经验也许能为我们提供某些思维材料或者解决问题的的线索和契机,但单凭经验本身却无法教给我们任何东西。真理是不随经验变化 。
而经验论则拒绝“天赋观念”这一说法,而主张——“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经验”。经验论者当然也相信理性,但这仅限于计算和逻辑活动,而且它们不相信理性对于大的哲学问题能提出什么重要的东西。甚至极端的经验论者认为,除了我们自己语言的结构,理性不能告诉我们任何关于世界的东西。
三、知识的预设
我们已经知道,真理有两种类型;同时我们并不清楚在哲学中能找到哪种真理(如果真理存在)。然而,有一些原理也像“上帝存在”、“生活的意义”等哲学问题一样存在这方面问题。这些原理很少被说成意见或信念,所以往往不被看做哲学原理,但实际上它们是位于我们所有知识和信念基础的哲学原理,是我们思维活动的预设。
例如,“世界存在”这一基本的哲学信念是任何科学家发表对世界看法的预设。我们大多数的日常陈述,例如“门是红色的”,也有此预设,世界存在、门存在。类似的,一条争论已久的哲学原理是:有果必有因(也成为普遍因果性原理)。没有这条原理,我们就无法想象化学是怎么一回事,甚至无法想象日常事件。
当我们在讨论世界是什么样的时候,很少去怀疑世界是否存在这一前提条件。然后,无论这些类似的前提条件看上去是多么的显然,它们作为知识的地位都是可以被怀疑的。这些陈述显然不是关于事实的,它们无法通过经验得到证明。它们也不显然是理性为真的,因为想象外部世界不存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面对这些可以被怀疑的预设,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哲学真理呢?
三、怀疑论
假设有人问:你怎么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做梦?还问,你怎么知道世界存在或者曾经存在过?我们需要注意这些问题背后的假设,倒不是因为这些假设必然为假,而是因为它们是我们绝大部分形而上学思考以及我们谈论自己的方式的假设,即:实在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一个是“外部的”(物理世界),一个是“内部的”(我们的经验世界)。即使我们不在这里经验这个物理世界,它也会继续存在下去;但根据这个假设,我们经验到的世界也是同一个,即便我们只是梦到它,甚至像莱布尼茨所说的,我们每个人只是在经验上帝安排好的体验而已、就好像有一个外部世界存在于我们一样。
那么,我们要如何看待这个假设呢?许多经验论者同一洛克的说法,即世界之中的事物会以某种方式刺激我们的感官,从而使我们获得了某种类型的经验,我们正是从这些经验的性质中推出外部事物的样子;而唯理论者认为,我们的观念和世界之间存在着内在联系——也许正如笛卡尔所说,这是由上帝来保证的。
然而,两个世界的假说却会导致一个严重的两难困境,让我们用两条显然合理的陈述来重新表述这个假设:
- 存在一个“外部”世界——一个处于我们信念和精神之外的、不受我们想法影响的世界。
- 我们能够直接认识的不是世界本身,而是我们自己心灵的内容——我们的观念、信念、各种经验以及那些所谓的必然真理。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许多思想家都接受了以上的陈述。然而,无论上述的两个推论看起来多么的合理,它们必将导致一个无法容忍的结论: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认识这个世界,或是至少无法相信我们认识了这个世界。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意见、观念和经验,不能知道的是它们是否与真实的世界相符合。
这种因两个世界而产生的认识论被称为怀疑论,下面我们将介绍笛卡尔和休谟的怀疑论。
3.1 笛卡尔与“怀疑的方法”
笛卡尔接受了我们之前提到的两个推论,但作为一个唯理论者,他要求自己给出证明。他是如此看重把信念证明为真,从而将真的信念同意见和假的信念区分开来,所以作为一种方法,他首先将自己的信念全部搁置起来。这被称为笛卡尔的怀疑方法。笛卡尔决定怀疑一切;假定它们都是假的,直到某一条信念得到证明为止。对于外部世界是否存在,我们可以尝试解读:
假定我现在正在做梦,毕竟有时候我醒着,但我实际上仍然在做梦,难道我就不能一直做梦吗?也许不可能。但如果我不能肯定这一点,我就必须对它保持怀疑。因为在我能证明这个信念之前,我没有理由完全相信它。
也许你会认为,如此递归地怀疑下去,世界上就没有东西可以不被怀疑了。事实上,我们的第二条推论为笛卡尔提供了一种绝对不可怀疑的信念。
假如我试图怀疑自己心灵的存在,那么我就会发现,我所怀疑的正是我在怀疑。如果我对我在怀疑进行怀疑,那么我实际上必定就在怀疑。
于是笛卡尔得出结论:“对于我在怀疑这一点,我是不能怀疑的”。接着他给出了更一般的结论:“关于我在思考这件事,我是不会弄错的,因为我正在就思考进行思考这一事实本身,就已经证明了我在思考”。因此他提出了他著名的断言:“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接下来所做的论证至今乃是近代哲学史上最有争论的论证之一。简单的说,它是这样的:假定“我思故我在”为真,笛卡尔借助本体论论证的一个版本证明了(或试图证明)上帝的存在。我们有一个关于“最完美的存在”的清晰分明的观念。我们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存在的本质的一部分是它必然存在。一个完美的存在拥有一切的完美性,其中一个完美性就是必然存在。如果其存在依赖于某个其他的事物,那么它就是不完美的,所以一个完美的存在的存在性是不能依赖于其他事物的。笛卡尔声称,我们的理性是我们能推出最完美的存在存在着。
这样一来,笛卡尔就优良两条确定的陈述:“我存在”和“上帝存在”。通过“上帝存在”可以知道,上帝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在他的完美之中还包含着全善。既然如此,上帝就不会让我们被世界的存在所欺骗。因此,如果上帝存在那么世界必然存在。否则,“如果我的经验实际上还有其他来源,或是由其他的非物质原因造成的,那么我不知道他应当怎么样来摆脱欺骗和指控”。因此笛卡尔现在也可以说,所有在我看来是确定可靠的信念都是必然为真的。“上帝不会欺骗我,因此我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认识了世界的。”请注意,笛卡尔完全是通过推理克服了他的怀疑。他认为,理性是我们坚实的知识基础,而感官使我们误入歧途。
怀疑论与其说是关于重大哲学问题的回答,倒不如说是令人不安的回答说:没有答案。人们通常认为怀疑论是一个需要回避问题,而不是有自身理由需要接受的哲学立场。在自己的思考中,怀疑论是一种危险信号,使你警惕自己会提出实际上无法辩护的教条性回答。笛卡尔的怀疑一切的方法和休谟的怀疑论之所以对我们有益,主要是它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是多么容易把看似自明的东西看作是客观真实。
3.2 休谟的怀疑论
休谟同样赞同我们之前提到的两个推论,但是与笛卡尔不同,休谟是经验论者,他也给出了证明。休谟的立场是怀疑论,他持这样一种否定态度:我们无法知道有些问题的答案,而我们却一度认为这些问题是很容易回答的。“休谟之叉”的论证阐明了一种思想:真理有且只有两种类型:“事实”和“理性真理”,如果一种信念不能作为其中一种而得到证明,它就是没有根据的。
休谟也许会怀疑世界的存在,但却不会怀疑我们的知识源自于经验,我们所能直接知道的只有自己的观念和经验。由此出发,休谟说明了为什么所有心智健全的人都不会怀疑的那些原理并不是正当的。
普遍因果性原理是一个通过经验获得的“事实”吗?或者是一个通过推理得到的“观念的关系吗”?我们先讨论后者的可能性。普遍因果性原理本质上是在说,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原因。我们能够想象一个所有事情都不存在原因的世界吗?这似乎是可能的。我们似乎可以想象第一个人尝试在水下呼吸的后果、一个小球撞击另一个小球并导致运动的变化。因果知识只关乎经验,无关理性。
但实际上,假如我们的车子坏了,在我们找到修理工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它因为某种原因出了毛病。但这意味着,我们并不是从经验中学到普遍因果性原理,而是在某种意义上把他加给了经验。事实上,无论世界上有多少未经解释的事实,也不能使我们放弃这一原理,因为我们已经在期待一个原因了,而这个原因我们是知道如何去寻找的。
什么是原因?我们可以说,如果一个事件引发了另一个事件,我们就称前者是后者的原因。但我们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条完全平凡的陈述。“引发”不过是“原因”的另一种表示方式,我们并没有回答什么是原因。例如,我们都知道两个小球相撞,以及其背后的动量、动能的关系,我们甚至能计算出它们相撞后的结果。但是休谟说,我们看到的并不是原因,而是两个事件:第一个球的运动、两个小球相撞后的运动。休谟认为我们看到的并非是原因,而是一般的规律,或者说两个事件的“恒常连接”。这里,休谟的结论仍然是具有怀疑性的,我们所熟知的某些事情,到头来并不能为经验或者理性所用。
3.3 对怀疑论的解答:康德
康德如此评价——“休谟把我从独断论的迷梦中唤醒”。康德意识到,只要一个人接受了“事实”和“观念的关系”的二分,甚至只要是接受了看似合理的“两个世界”的假设。那么怀疑论就无法避免,而这就意味着无法证明我们全部知识所给予的那些预设的正当性。简单地说,康德所作的工作就是要推翻两个世界的假说。
在之前一章中,我们看到康德主张我们是按照先天规则来“构建”或“构造”这个世界的。在他看来,我们首先“直接”知道的是这个世界的经验,其次才是推论出事件中的事物。
这种观点是错误的,恰恰相反,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经验世界,而不是什么“超越”或“外在”于它的东西。康德认为,心灵把它的形式和范畴加到我们的经验之上,而在这些形式和范畴中,有一些就是为我们的知识提供预设的(例如“因果性”、“实体”)。因此这些预设既不是经验事实,也不是“观念的关系”,而是被康德称为“先天综合”的新的特殊真理。这些真理之所以是综合的,是因为它们不仅仅是同义反复或者平凡为真;它们之所以是先天的,是因为和必然真理一样,它们和经验无关。
如果我们不是把这些形式加到世界上,那么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什么样子的?回答是,我们不会有任何称之为经验 东西。我们将无法辨别物体,无法感知事物之间的差异,甚至不会把自我当作在时间中紧密相连的不同经验的主题。因此可以说,我们知识的预设必然为真,因为它们是使任何经验得以可能的前提。由于它们是我们的规则,因此对于它们的怀疑——或是它们是否与它们所构建的世界“相符合”——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康德是这样认为的,之后的黑格尔也是。
四、知识、真理与科学
科学对于人类许多问题来说,确实预设了某种局限性过强而且冷漠的世界观。然而似乎不可否认的是,科学在今天是我们检验真理的标准。当我们说某种东西“科学”的时候,那就等同于说我们已经接近了某种真理。
科学虽然是一门经验学科,但是和形而上学一样,包含了猜测、想象以及对不可见事物的说明。科学中的真理并不一定是事实的真理,也可以是理论的真理。为什么我们要把科学当作真理的典范呢?科学结论难道不能被怀疑吗?甚至科学所描述的事实也不能被怀疑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科学有两种有力的说法可以维护其作为真理之门径的地位:
- 科学在预测自然方面一直都非常成功,它使我们有能力发明出工具,按照我们的意愿改造自然。
- 科学同时具有经验和理性的诚实性。
五、真理的本性
我们以及看到,对于有些陈述来说,无论是否与事实相符合,它都是真的。我们也已经知道,哲学原理就属于这种类型,它们不是“事实”,而是某种特别的东西——也许(在唯理论者看来)是“理性真理”,也许(在怀疑论者看来)是一些无法进行辩护的意见。无论是哪一种,我们关于真理的最初的看法都是不恰当的。让我们给这种看法起一个名字:真理的符合论——也就是说,一条陈述为真当且仅当它与事实相符合。但正如我们看到的,我们需要一个更为一般的理论来包含其他类型的真理,例如数学真的真陈述。
到目前为止,我们讨论的是真理,而没有讨论怎样去发现真理。但真理的符合论和它所预设的两个世界的假设却迫使我们更严肃的看待后者。对于哲学来说,想要通过证据推导出真理是很困难的。如果我们考虑上帝的存在,如果上帝向我们显现,也许能永远解决这个问题。但就算他显现,我们要如何知道他就是上帝,而不是魔鬼——只有诉诸相信这种解释而不是另一种解释的理由。如果他不显现,我们所拥有的证据加在一起也无法达到上帝。说一个人知道上帝存在着,就等于说他的信念既是正当的也是真的。一个人接受上帝的存在,似乎绝对不是因为任何有关的证据或论证,而必须是先于这些证据或论证。这就是为什么克尔凯廓尔主张,任何针对上帝的信仰都需要一次“信仰的飞跃”。
最终,我们又与怀疑论者相遇:我们之所以不能知道真理,是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确定吗?是因为我们从证据和理由出发,到达“事实”总是需要一跃吗?也许问题并非是出在真理上,而是符合论上。那么其他的关于真理的理论是怎么样的呢?真理的融贯论和实用论将目光从“事实”转向了接受某种特定信念的理由。
5.1 真理的融贯论
融贯论发端自对于符合论的反驳,他认为与事实相符合的说法不仅不能解释数学和逻辑中的真理,而且也不能解释日常事实。当我们谈论真理的时候,我们的意思其实是:真就意味着最能与我们的经验和信念的整体网络相一致。我们之所以接受一个原理,是因为它能与我们的其他原理相匹配;我们之所以能接受一则论证,是因为它源自于我们所相信的东西,而且由他给出的结论我们能够接受;我们之所以能就证据达成一致,是因为它与我们的假设相符合,而且总能形成一幅融贯的图像。除此之外,我们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赋予我们真理。
当然,我们的证据总是不完备的,我们意见持有的信念并不能总是足以使我们确切地知道某些新的信念是否应当被接受。事实上,我们的整个信念之网有时会会发生一次重要的转变或者崩溃,这并非说明我们没有能力到达真理;相反,者恰恰意味着真理就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改变信念就是为了更好的把握真理。
5.2 真理的实用论
实用论为融贯论补充了一条附加的实践条件,即接受一条陈述或一种信念为真的理由之一,就是看它是否能让我们更好的行动。
六、合理性
随着我们将注意力转向相信某种东西为真的理由,有一种东西就变得越发重要了,那就是拥有好的理由,即我们所说的合理性。哲学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合理性与追求真理似乎是同一的。但真理似乎仅仅是“世界存在的方式”,而不涉及我们认识它的方式。合理性则明确指出了我们的活动以及寻找真理的方法,因此是一个更为切实和明确的话题。
合理性并不要求为真,而只要求一个让能够随心所欲地、最大限度地利用他所掌握的所有信息和理由。例如,地平说以现在的视角来看是不合理的,当时在数百年前,以当时的科技水平来看是合理的。
6.1 为什么要合理
合理性是把握世界最有效的方式,也是认识周围发生一切的最佳保证。同时,如果加上“实用”的维度,合理性就更加有说服力了。合理就是以最可能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的方式来行动。
七、主观真理与相对主义
客观的重音落在说什么,主观的重音落在如何说。
随着我们关于真理的概念越来越原理“世界真实的样子”,越来越远离与事实相符合,它距离试图把握真理的个人即主体也越来越近。或者说,我们从客观真理逐渐转到了主观真理,即那些依赖于主体和其观念的真理。主观真理似乎允许人们以不同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难道这不意味着没有东西是真的吗?——真理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当代哲学已经从多个角度讨论了这个问题,它们都试图与20世纪所谓的相对主义达成妥协。后者主张,对于一个个人或民族为真的东西,对于另一个人或民族不一定为真。我想我们都同意,有些思想是荒谬的,有些思想是不合时宜的。如果任何思想对于某个人都可能像是其他的思想一样好,就等同于说,任何思想都是绝对真理。但真理如果不像“世界实际的样子”那样直截了当,如何合理性在很大程度上与融贯性和语境有关,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认为,真理是需要寻求的,真理似乎是可变的。
一种方式是把重心从科学和事实真理转移到另一种真理上。尼采主张,较之存粹的经验科学,艺术和美能使我们理解真理(尼采认为经验科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门艺术);克尔凯廓尔不否认科学的客观真理,但他认为还有一种更重要的真理,即个人或“主观的”真理,它关注的不是这个世界如何存在着,而是我们面对“客观不确定性”的个人承诺。
尼采有时候持有一种更激进的观点,用一句口号来说就是“真理不存在”。他不遗余力的反对真理的符合论,认为没有独立于我们经验的“自在”真理。然后尼采并非是要抛弃真理。他坚持说,“没有事实,只有解释”,暗示我们永远不可能拜托对“事实”的解读,正是我们独特的解释和视角才赋予了我们真理。因此只要我们试图表述真理,艺术和风格就会插入进来。真理永远也不只是解释单纯的事实。
和尼采一样,福柯否认存在不需要解释的存粹事实。不过尼采为个体的解释和视角留下了很大空间,福柯则坚持说,这些解释和视角是被文化和话语在一种知识型(一个社会用来呈现事实、表述问题的一个特殊知识体系和一种与之相关的“话语”,discourse)中强加于我们的。他进一步主张,这些话语和知识型在历史上并不是连续的,所以他拒绝接受所谓的“进步”假说,特别是今天在社会科学领域内。他主张,历史的不连续意味着,没有理由相信我们今天的科学比古代的科学更好,事实上,他暗示今天的科学更有压迫性。
最后,福柯主张,知识本质上是一种权力。这也是从尼采权力意志中借鉴的。这种观念认为,我们总是受到权力渴望的激励(对尼采而言,权力渴望指自我肯定和自我断言,而并不一定指统治或操纵他人
)。对福柯而言,“权力意志”成了他知识的核心。起支配作用的话语和知识型是统治阶级的话语和知识型,因此知识是为当权者的利益服务的。
不论我们对真理做出什么样的断言,合理性规则仍将是我们的出发点。我们也许会拥有一种强大的洞察力或神秘的眼光,也可能会哪一天突然得到启示或在感情上触动,但我们的思想还需要更多的东西:它需要理由,需要说得清楚,需要发展成一套关于这些洞察力、眼光、启示或情感系统的系统性理解。